第 101 章 对酒当歌（六）
人的一生,就是在爱恨中痛苦挣扎。
没有人可以遁逃，只能努力忍耐。
请你积极地爱这个俗世，恨这个俗世,一生都沉浸享受其中吧。
——因为神最爱这种人了。
——《竹青》
———
勘定奉行事件发生前的某天,阿鹤带着流浪者参加了某位游廓娼女的葬礼。
说是葬礼,其实不过是几个认识的人跟着棺椁走了最后一程，连个体面的仪式也没有。
“...我们这种人搞什么仪式啊,”对此,曾让阿鹤枕在膝上的游女叼着烟袋，长吐了一口气，顶着精致的妆妩媚地笑道，“活着的时候没人在意,死了就更没什么大不了的——有个地方埋就不错了。”
这样说着，游女挑着眼,带着难以察觉的羡慕看向流浪者。
“——真好啊，被阿鹤先生带走的话,至少死的时候不用孤零零一个人了吧。”
———
精致到不似真人的五官,超脱般平静的面孔——游女羡慕的目光中，那位通常只是站在阿鹤身边、不言不语的少年转过头,对着游女发问,蓝紫色的眼中带着对某种事物执着——就像是天守阁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——
“——可是，为什么一定要死呢？【永远】在一起不好么？”
——永远在一起。
——让时间停止在美好的一刻,获得永恒,不好么？
“...你是哭着要糖吃的小鬼么？”听到流浪者的话,恰好结束拜祭的阿鹤走过来，随手将围巾系在流浪者脖子上，遮住他无法呼出热气的口,“——人都是会死的，就像所有事情都有终点，这是连神也阻止不了的事情。”
“——别露出那种蠢表情，”看着流浪者的眼睛，阿鹤挑眉、懒散地笑着，“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，要我再教你点别的么？”
———
这样说着，阿鹤当天晚上当真端了壶低度数的米酒，就着町屋窄小的窗户，和流浪者一同赏着凄惨的月亮，分享了罪恶的琼浆。
“无聊，”眼看几杯下肚，流浪者依旧面不改色、脸上没有一丝红晕，阿鹤带着不知是嘲讽还是遗憾的笑，接过流浪者的杯子：“——喝不醉的话，就不要浪费我的酒。”
说不好是故意或是诚心，阿鹤斜靠在桌边，袒露着半边纹身，舌尖舔过还带着湿润的杯沿，在流浪者的注视下，缓慢地吞下剩下的米酒。
“真可怜啊小鬼，在这种国家清醒地活下去，追求不存在的【永恒】，”带着几分微醺，阿鹤举杯对着月亮，“——哎呀，这可真是、恶趣味啊。”
———
如晨露之坠地，如晨露之消失。
这世间一切不过梦幻泡影，岂有长生不灭的道理。
所以不如饮酒。
对酒当歌，人生几何。
譬如朝露，去日苦多。
———
海边。
稀薄的阳光破开暴雪天的积云，落到你的脸上。
你缓慢地睁开眼，撑着疲惫的身体坐起，看向周围。
灰色的岩壁，紫红色的树木和黯淡的光——从这阴间的色调来看，你大概还在稻妻，多半是鸣神岛下面的某个溶洞。
你的身旁生了一堆火，上面挂着你和流浪者的羽织，但四周却没有他的身影。
不远处的杂草丛里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响声，一道肥硕的黑影跳了出来，落到你面前——是流浪者捡的那只黑猫，嘴里还叼了一只半死不活的团雀，骄傲地扔到了你的面前。
“..啧，阴魂不散，”嫌弃地把团雀扒拉开，你拽着生气的黑猫的前爪把它拎到空中，对着不知是谁抱怨道，“只是施舍了碗牛奶就把我当主人跟到这种鬼地方？太蠢了吧？”
嘴里这样说，你到底不能把黑猫怎么样，只能任由它霸占了火堆旁最好的位置，窝在你烤干的羽织里，疯狂抓挠你的衣服。
“…物似主人型。”你嗤笑一声，没再说什么，托着腮看向远方。
———
流浪者大约到中午才回来。
溶洞与海水相接的部分，背对着阳光，少年踏着海浪归来，没有表情地扫了你一眼，将手中包好的衣服扔给你，沉默地坐到火堆旁，从
本章未完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怀里掏出了两只堇瓜架在火上。
——嗯，说实话，背影看上去和那只猫生气时一模一样。
在心里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，你到底克制住了嘲讽出口的冲动，换上（多半是偷的）半新的衣服，也坐在了火堆旁。
紫色的堇瓜在火上匀速转动，颜色逐渐变深。
等到堇瓜表面炸开了裂痕，发出了诱人的香气时——流浪者直接伸手从火上取下堇瓜，剥开紫色的皮，一只递到你手上、一只放在猫的面前。然后在你质疑的目光中，垂着眼平淡地说：“...我方才偷偷回稻妻城里看了下，天领奉行所已经发布了我们的通缉令——以谋杀勘定奉行所番头的名义——目前正集结兵力全城进行通缉，短时间内恐怕我们都回不去城里了。”
“——意料之中，”流浪者的话并不让你意外，毕竟当过一段时间的柊家义子，对三奉行的恶行你可谓是了如指掌，“虽然只是杀了条狗，但到底是大人物的狗，这种结果很正常。”
“虽说如此，”听到你关于狗的那段评价，流浪者似乎很快弯了下嘴角，但立刻又恢复了平静的语调继续说道，“但毕竟您还有家、有八重堂的工作，食野屋、游廓那边也还有认识的人——”
——说到这里，流浪者从腰间解下那从不离身的金色羽毛，转过头直视着你，如琉璃般的眼睛反射着火光，似燃烧一样看着你，一字一顿地说道：“所以如果您需要的话，我可以去向【她】求情。”
———
“——我也有过另一个名字，叫做国崩。”
———
流浪者为你讲述了一个故事。
故事里有一位追求永恒的
神明、一只人偶，和一座出不去的牢笼。
有一滴被诅咒的眼泪，和一颗不存在的心。
———
平静地讲完自己的过去，流浪者如神明一样、无慈无悲地看着你：“如您所见，作为神的造物，我的【创造者】为我留下了这件信物，可以用来免除您过去的罪恶。”
“但作为交换，我要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。”
“那个时候，您为什么要回来呢？”
———
为什么要回来？
既然已经决定要背叛，既然已经决定要抛弃。
反正人偶也不会死——就这样甩掉负担，像之前一样躲到游廓、躲到赌场、躲到没有光的地方，等到柊慎介忘了这回事再出来，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生活，这样不好么？
所以，究竟为什么要去找流浪者呢？
冒着风险、冒着大雪，用尽子弹、用尽勇气。
———
“——因为人都是会死的。”
———
“——我不认识什么【人偶】。”
抬手将黄金羽毛重新挂回流浪者腰间，你摸了摸少年的头：“我只知道，如果我不回去，我认识的小鬼就要死掉了。”
“——而我不想你死去。”
———
人偶不会死，人偶不会痛，但人偶也会受伤。
人偶没有心，人偶没有血，但人偶也会流泪。
会受伤、会流泪，那么人偶与人类有什么区别？
为了某人而哭，为了某事而哭。
明明能够做到这一点，却要因为一颗无足轻重的心而被排斥。
——这个世界如此荒唐。
———
流浪者怔怔地看着你，良久没有发话。
看着他那副样子，你伸出手，让蜜色的手掌与他十指交握，低着头亲吻着他的手背、手腕，然后轻轻咬上那如最上等的瓷器一般的手指。
“还在纠结那些无聊的事？”在他如琉璃般的眼瞳倒影中，你挑衅一般勾起嘴角：“——说起来有个很简单的方式可以区别人类和人偶，要来试试么？”
———
海浪无情地拍击溶洞，留下潮湿的印记。
在你睡倒之前，你听见流浪者宛如呢喃的询问：“——听说须弥的阳光很好，要一起去么？”
“——好。”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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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人可以遁逃，只能努力忍耐。
请你积极地爱这个俗世，恨这个俗世,一生都沉浸享受其中吧。
——因为神最爱这种人了。
——《竹青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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勘定奉行事件发生前的某天,阿鹤带着流浪者参加了某位游廓娼女的葬礼。
说是葬礼,其实不过是几个认识的人跟着棺椁走了最后一程，连个体面的仪式也没有。
“...我们这种人搞什么仪式啊,”对此,曾让阿鹤枕在膝上的游女叼着烟袋，长吐了一口气，顶着精致的妆妩媚地笑道，“活着的时候没人在意,死了就更没什么大不了的——有个地方埋就不错了。”
这样说着，游女挑着眼,带着难以察觉的羡慕看向流浪者。
“——真好啊，被阿鹤先生带走的话,至少死的时候不用孤零零一个人了吧。”
———
精致到不似真人的五官,超脱般平静的面孔——游女羡慕的目光中，那位通常只是站在阿鹤身边、不言不语的少年转过头,对着游女发问,蓝紫色的眼中带着对某种事物执着——就像是天守阁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——
“——可是，为什么一定要死呢？【永远】在一起不好么？”
——永远在一起。
——让时间停止在美好的一刻,获得永恒,不好么？
“...你是哭着要糖吃的小鬼么？”听到流浪者的话,恰好结束拜祭的阿鹤走过来，随手将围巾系在流浪者脖子上，遮住他无法呼出热气的口,“——人都是会死的，就像所有事情都有终点，这是连神也阻止不了的事情。”
“——别露出那种蠢表情，”看着流浪者的眼睛，阿鹤挑眉、懒散地笑着，“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，要我再教你点别的么？”
———
这样说着，阿鹤当天晚上当真端了壶低度数的米酒，就着町屋窄小的窗户，和流浪者一同赏着凄惨的月亮，分享了罪恶的琼浆。
“无聊，”眼看几杯下肚，流浪者依旧面不改色、脸上没有一丝红晕，阿鹤带着不知是嘲讽还是遗憾的笑，接过流浪者的杯子：“——喝不醉的话，就不要浪费我的酒。”
说不好是故意或是诚心，阿鹤斜靠在桌边，袒露着半边纹身，舌尖舔过还带着湿润的杯沿，在流浪者的注视下，缓慢地吞下剩下的米酒。
“真可怜啊小鬼，在这种国家清醒地活下去，追求不存在的【永恒】，”带着几分微醺，阿鹤举杯对着月亮，“——哎呀，这可真是、恶趣味啊。”
———
如晨露之坠地，如晨露之消失。
这世间一切不过梦幻泡影，岂有长生不灭的道理。
所以不如饮酒。
对酒当歌，人生几何。
譬如朝露，去日苦多。
———
海边。
稀薄的阳光破开暴雪天的积云，落到你的脸上。
你缓慢地睁开眼，撑着疲惫的身体坐起，看向周围。
灰色的岩壁，紫红色的树木和黯淡的光——从这阴间的色调来看，你大概还在稻妻，多半是鸣神岛下面的某个溶洞。
你的身旁生了一堆火，上面挂着你和流浪者的羽织，但四周却没有他的身影。
不远处的杂草丛里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响声，一道肥硕的黑影跳了出来，落到你面前——是流浪者捡的那只黑猫，嘴里还叼了一只半死不活的团雀，骄傲地扔到了你的面前。
“..啧，阴魂不散，”嫌弃地把团雀扒拉开，你拽着生气的黑猫的前爪把它拎到空中，对着不知是谁抱怨道，“只是施舍了碗牛奶就把我当主人跟到这种鬼地方？太蠢了吧？”
嘴里这样说，你到底不能把黑猫怎么样，只能任由它霸占了火堆旁最好的位置，窝在你烤干的羽织里，疯狂抓挠你的衣服。
“…物似主人型。”你嗤笑一声，没再说什么，托着腮看向远方。
———
流浪者大约到中午才回来。
溶洞与海水相接的部分，背对着阳光，少年踏着海浪归来，没有表情地扫了你一眼，将手中包好的衣服扔给你，沉默地坐到火堆旁，从
本章未完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怀里掏出了两只堇瓜架在火上。
——嗯，说实话，背影看上去和那只猫生气时一模一样。
在心里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，你到底克制住了嘲讽出口的冲动，换上（多半是偷的）半新的衣服，也坐在了火堆旁。
紫色的堇瓜在火上匀速转动，颜色逐渐变深。
等到堇瓜表面炸开了裂痕，发出了诱人的香气时——流浪者直接伸手从火上取下堇瓜，剥开紫色的皮，一只递到你手上、一只放在猫的面前。然后在你质疑的目光中，垂着眼平淡地说：“...我方才偷偷回稻妻城里看了下，天领奉行所已经发布了我们的通缉令——以谋杀勘定奉行所番头的名义——目前正集结兵力全城进行通缉，短时间内恐怕我们都回不去城里了。”
“——意料之中，”流浪者的话并不让你意外，毕竟当过一段时间的柊家义子，对三奉行的恶行你可谓是了如指掌，“虽然只是杀了条狗，但到底是大人物的狗，这种结果很正常。”
“虽说如此，”听到你关于狗的那段评价，流浪者似乎很快弯了下嘴角，但立刻又恢复了平静的语调继续说道，“但毕竟您还有家、有八重堂的工作，食野屋、游廓那边也还有认识的人——”
——说到这里，流浪者从腰间解下那从不离身的金色羽毛，转过头直视着你，如琉璃般的眼睛反射着火光，似燃烧一样看着你，一字一顿地说道：“所以如果您需要的话，我可以去向【她】求情。”
———
“——我也有过另一个名字，叫做国崩。”
———
流浪者为你讲述了一个故事。
故事里有一位追求永恒的
神明、一只人偶，和一座出不去的牢笼。
有一滴被诅咒的眼泪，和一颗不存在的心。
———
平静地讲完自己的过去，流浪者如神明一样、无慈无悲地看着你：“如您所见，作为神的造物，我的【创造者】为我留下了这件信物，可以用来免除您过去的罪恶。”
“但作为交换，我要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。”
“那个时候，您为什么要回来呢？”
———
为什么要回来？
既然已经决定要背叛，既然已经决定要抛弃。
反正人偶也不会死——就这样甩掉负担，像之前一样躲到游廓、躲到赌场、躲到没有光的地方，等到柊慎介忘了这回事再出来，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生活，这样不好么？
所以，究竟为什么要去找流浪者呢？
冒着风险、冒着大雪，用尽子弹、用尽勇气。
———
“——因为人都是会死的。”
———
“——我不认识什么【人偶】。”
抬手将黄金羽毛重新挂回流浪者腰间，你摸了摸少年的头：“我只知道，如果我不回去，我认识的小鬼就要死掉了。”
“——而我不想你死去。”
———
人偶不会死，人偶不会痛，但人偶也会受伤。
人偶没有心，人偶没有血，但人偶也会流泪。
会受伤、会流泪，那么人偶与人类有什么区别？
为了某人而哭，为了某事而哭。
明明能够做到这一点，却要因为一颗无足轻重的心而被排斥。
——这个世界如此荒唐。
———
流浪者怔怔地看着你，良久没有发话。
看着他那副样子，你伸出手，让蜜色的手掌与他十指交握，低着头亲吻着他的手背、手腕，然后轻轻咬上那如最上等的瓷器一般的手指。
“还在纠结那些无聊的事？”在他如琉璃般的眼瞳倒影中，你挑衅一般勾起嘴角：“——说起来有个很简单的方式可以区别人类和人偶，要来试试么？”
———
海浪无情地拍击溶洞，留下潮湿的印记。
在你睡倒之前，你听见流浪者宛如呢喃的询问：“——听说须弥的阳光很好，要一起去么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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